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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散文】《大河恋》之三:故乡的记忆

2016-08-05 张宇荣 保德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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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古老的传说,新旧石器的遗址,历史的风云变幻无不浸染着滔滔的黄河水。历史在流逝,历史长河里的故事却永远鲜活。

少年的我对黄河是陌生的,虽然可以算土生土长的黄河人,我的故乡在离黄河三十里路的小山坳里。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童年,有我太多的记忆,我爱这片土地,爱着土地上的人,爱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故乡是隶属桥头镇的小村子,从桥头镇往南十里路就到了,那里有山有河就是没有一块平地,村子里到处都是被称为保德红土的红泥山还有两条干涸的河,纵横交错的山和河将村子分成上下两部分,下村的村民顺河顺路一溜铺开在山脚下小沟岔里人们称之为沟底,上村在差不多一里外的山洼里,被称为上洼。
上洼在阳畔河的南面的石崖上,被沟壑纵横的山体很自然地分成三部分,从沟底一上来过桥直正上去的是前洼,拐弯上去的是当洼,从当洼平平的过去是阳畔。我家在当洼的深处,两座山的交汇处掏出的几眼窑洞与半坡上的窑洞像错了位的上下楼,大门外就是一条水渠,对面山上的水也在我家门口与这条沟渠汇合。曾记得幼年时期天降暴雨,两股来自山头的大水在我家门前汇合,我家经常被水倒灌,院子里的东西常常会被水推走,经济损失是经常有的,与周围邻居因为水路纠纷也是有的。妈妈为此立志要把院子围起来,让水不再到家中横行霸道。二十几年间妈妈给这三孔红土窑洞接了砖口,在最外边街口夯实黄土栽了槐树,里面围了砖头院墙,盖了西屋,东面搭了牛圈。小小的院落就围起来了,山上的水似乎也少了,我家后来再没有水灾发生,一到初夏满院子槐花飘香。
对于村子里的人家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大伯家,他家在我家脑畔上,有四男四女,我记忆中大姐二姐三姐早就出嫁了,家里还有五个孩子,都比我们大,因为院子里还有王姓的光光,二光,三光与我们年龄相仿,我们很喜欢去和最小的哥哥姐姐及三个光玩。最主要的是大伯家有一大箱子小人书《聊斋志异》《杨家将》《胡家将》……那些书让我着迷,我一次又一次地在雨天去大伯家看书。爷爷健在的时候大伯家的粮食多的从前地用大麻袋一直垒到后地,初冬时节家里都是新粮那种清新的味道,村里人都说大伯家是粮食大户,绝对是真的,不过要养活那么多孩子确实也是不容易的,不打粮食孩子们就要挨饿。
窑洞对面是牛棚和草房,夏天草房里还充当厨房,角落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农具。大伯家的红油方桌摆在炕上,上面摆着调和瓶,玻璃罐头瓶储存着一大瓶盐,一大瓶红油辣椒,一大碗酸菜,还有一摞洋瓷钵,我们一般不在大伯家吃饭,他家的嘴本来就多,加上我们大妈需要做的就太多了,不过也没少吃过。我喜欢大伯和二哥给牛切草时那草腥味,尤其在秋天绿绿的玉米杆收回来以后,大伯褥草二哥铡,二哥的铡刀下常常有鲜嫩的玉米杆汁流下来,二哥就会选出颜色最深最甜的几节剥掉叶子用沾满绿草汁的手递给我们吃。清香的玉米杆味引诱着我们,我们用牙咬住玉米杆外面硬硬的表皮使劲拽着拔下来,里面的芯含满了水分,湿湿的,咬一口嚼在嘴里,甜丝丝的像糖水一样,对于我们这些没有零食的孩子们这就是最美味的。咬的大了汁液顺着嘴角流出来,再拼命地吸进去,吸不进去的就用手背在下颌处往脸上一抹,把汁液全部嚼完再把渣吐出来,有时吐到牛槽里,牛都不愿意吃,但给它喂新鲜的,它马上就张大嘴吧唧吧唧吃起来,嘴边经常泛着白沫。大伯家的老黄牛喂了好多年,我们常去牛圈里捉迷藏,牛似乎也不生气,它总是气定神闲地在那里反复咀嚼,嘴角的白沫也经常有,牛圈的气味不好闻,牛粪里有青草味但与铡刀下的截然不同。我们往往等不到伙伴来找自己就跳出来了。二哥害怕我们被牛蹄弹到,劝我们不要去牛槽下,但我们老是不听,他吓唬我们说牛槽下有蛇,我们都怕蛇,就都听二哥的话,用不了几天还是原样,二哥就再吓唬。
我一直觉得二哥人最好但命最苦。我的小学是在桥头上的,那时二哥三哥都在桥头中学上学,周末回家我们就一起走。刚上小学的我总是跑不完那漫长的十来里路,经常就是在两个哥哥的背上回家,两个哥哥从来没有抱怨过。二哥书读的不错,按计划补习一年就可以上个中专,谁知道造化弄人,他考的那一年恰好有政策给补习生提高了分数线,结果二哥什么学校也没上,回家种地了。二哥在家种地绝对是个好把式,他和爷爷将家里的农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后来二哥和家人开过烧瓷厂,学过厨师,但总是由于家里的各种事情耽搁,没办法继续完成。94年爷爷跌断了腿、二哥负责照顾爷爷,他每天给爷爷送饭洗漱(包括送屎倒尿),这样直到97年冬天爷爷去世。那时二哥已经30来岁,因为哥哥弟弟们结婚掏空了家里,二哥没有合适的人可结婚,就一直拖着,今天打问一个寡妇明天打问一个离婚女人,总之他一直光棍着。2010年左右大妈病了,养育了八个孩子的大妈像耗干了捻子的油灯一样孱弱不堪,医院检查也没什么问题,但她就是起不来了,大哥三哥小哥家都在外面工作,想来想去二哥辞去了当厨师的工作回家专门照顾大妈,他在大妈的病床前伺候了又一个四年,大妈后来连水也喝不下去了,无论二哥怎么努力大妈还是在迷糊中瘦成了一个钩子,人样已经变得不再像大妈,终于去了。在这四年里大伯也渐渐老年痴呆起来,他不认识人,只是他能行动,经常拿了东家的切刀藏了西家的剪刀,二哥到处给人赔礼道歉。面对瘫痪在床迷糊不醒的大妈出去不知归路又经常闯祸的大伯,二哥没有脾气,一道一心地为老人着想,他心里有多苦我不知道,但二哥确实是很累。那几年二哥跑前跑后照顾大妈大伯后来他也病了,手上起硬皮,腿疼,后来再见时二哥那特别像爷爷的厚嘴唇似乎更厚了,头发自来卷曲着,脸上似乎有层灰尘覆盖着,两鬓已经斑白,一脸疲惫眼睛里尽是沧桑,微胖的身体随意地穿着几件不是很干净整洁的衣服,没有女人的二哥渐显老态。
后来二哥在快五十岁的时候经人介绍结婚了,老伴是北京人,社区里的工作人员,比二哥大两三岁,不论如何二哥总算有了一个家,我们一众都为他高兴,说好人总有好报,二哥也自然喜得合不拢嘴,苦尽甘来,从此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料到去年春天二嫂突然间病了,不是一般的病,脑血栓半身不遂,好多人都劝二哥放弃偏瘫的二嫂吧,留在北京让儿子照顾去,可二哥天生的善良,他把那个和他一样不幸的女人接回来悉心照料,每隔一个月还要带她去北京检查身体。清明节我去了大伯家,大伯还是糊里糊涂,只认识我爸爸,他和我爸爸说等过两天了还要上水峪贯买头牛去,爸爸问:买回来谁喂呀?大伯斜瞥了一眼爸爸:我喂了吧!二哥听见笑着说:一辈子就好喂个牛,这了不顶事儿啦!二嫂坐在阳门道上对着我笑笑,她现在走路已经不用拄拐杖了,只是说话舌头还有点僵。看着这两人我真替二哥发愁,二哥还是很淡然从容,给二嫂准备水取好药嘱咐二嫂吃药,见我去了赶快和我叠纸钱,麻纸碎屑飞舞,二哥和我拉着家常,他说他一年去了七次北京,每一次路上倒车如何,看病如何,说北京的医疗条件福利待遇都很好……说着说着就叠好了,等我将所有的供品纸钱装点好以后二哥就拿一把铁锹和我一起去上坟,我们去的坟地里只有我母亲一个,老坟不在这里,二哥完全有理由不去,但每次我去了以后二哥都陪我,他担心我一个人害怕。上坟路上退耕还林植的柠条已经一人多高,枝条四散开,绿绿的新叶已经抽出来,刺杂乱地三簇两簇团结在柠条灰灰的杆上,穿行在这荆棘丛中必须小心翼翼,稍微不注意就会让刺扫了眼,二哥在前面带路,我听到了二哥长长的叹息声,我理解他的苦衷,生活一直都在磨练他考验他,他的未来也不是很明朗,大伯需要他照顾,老伴需要他照顾,自己没有子嗣,不知将来谁会照顾他,他的前路像这荆棘丛一样,步步艰辛,步步难过。二哥真的是极好的好人,但又是很苦的那一个,希望好人有好报!
我家西面的远远爷爷家也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他家住的是村里少有的四合院,正面是窑洞,东面是瓦房西面是单孔是窑洞,南房前的角落里有一盘大磨,我经常帮妈妈去磨猪料,玉米粒堆到上面,塞一些到磨口,一推两扇磨中间就响起了咯噔咯噔的声音,几圈过来就有碎了的玉米粒流出来,流到磨沿上,黄灿灿的泛着白面色,一圈一圈地围在磨盘边上,上面的玉米粒越来越少,磨沿上的碎粒越来越多,秃秃的笤帚边磨边往里扫,通常是妈妈推磨,我在旁边上料,然后提着空袋子跟在妈妈后面用小簸箕铲磨好的料,到磨完以后还要和妈妈合力一起抬起那重重的上扇扫干净下扇磨盘浅浅的沟道里残留的玉米粒。
他家正窑里还有一盘磨豆腐石磨,很大,过年时周围邻居都排队去磨豆腐。我也磨过,将泡软的豆子和水用勺子舀进磨眼,泡软的豆子很快就磨成了糊顺着磨盘流出来,这个豆腐磨沿上专门有一个流水口子,豆腐糊糊从口子上直接流到了下面接着的桶里,不多时就磨一桶,青豆磨出绿绿的糊有豆生味传到鼻子里,清香又诱人。
他家里正面墙上总是贴着毛主席和华国锋的像,好多少年似乎没有换过,泛黄的画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苍蝇屎。炉子里煮水的是一个很长的像碗口粗细的黄铜壶,热水很快的,至今我都记得它的外面被烟熏成黑乎乎的样子。他家大门口常拴住一头牛,我们不怕大伯家的牛,但怕这头,出入时都是顺着离牛很远的墙根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过去,生怕它猛不妨用后蹄弹一脚,但是跑了多少次都没有被踢住,或许是因为我太小心了,或许是因为牛是忠厚的从来不故意踢人吧!时间隔了很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现在很难见到牛,更别说怕它踢了。远远爷爷叫王留,他家明明姓张却带王字,这是我小时候最搞不懂的问题,后来才知道他还是姓张,小时候害怕不好存活让姓王的人家养活过,所以名字里带了王字。远远爷爷的性格和他喂的那头大健牛一样能吃苦耐劳,春天这牛不仅耕种他家的地,还要出牛工给我们当洼这一片的人家都耕种完才能休息。平日里远远爷爷还要架牛车去给别人家拉水,记得拉一车水是好几块钱,很贵的。因为有牛又有辛苦远远爷爷家的光景要比一般人家都好,人好儿子也错不了,远远爸爸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大学生,县水利局的高级工程师,远远的妈妈是医院护士,双职工的人家在村里确实不多,为此远远爷爷奶奶在村里很受尊敬,也因为她们本来就人缘很好。远远爷爷奶奶在地里劳动是全村最辛苦的,早上晨光熹微中就出发,到天完全暗下来他们才从我家大门口经过回家而去,通常远远奶奶还要和我妈妈喊着说话,说谁家的苗怎样,谁家的地里草多了……前几年见远远的爷爷时他的腰已经完全弯了像一张弓又像一只老虾米,差不多弯成九十度了,满脸的皱褶,笑起来像夏天里隔年的土豆一样尽是褶子,精神很好。牛早就不喂了,他的牛圈顶塌了里面种了西红柿,牛槽里漫了韭菜。八十四岁那年勤俭惯了的远远爷爷在家呆不住非要去掏柴,结果一个趔趄栽下山沟跌断了胳膊还受了内伤,由于人老做手术也无济于事,最后终于无常了。远远爷爷一辈子辛苦为子孙后代,后代们也真是争气,现在远远在美国工作,是村里优秀的年轻人的典型代表。村里其他人家我去的很少,但村里我家的地我都很熟悉。
我家地少,妈妈就经常开荒造田。西坪沟后沟的地就是妈妈开出来的,在那里妈妈营造出一个世外桃源来。妈妈在这里种柳栽杨耧菜畦,我家的白菜胡萝卜豆角玉米都从这个聚宝盆里来。记得胡萝卜最好挽,抓在绿绿的缨子上用力一拨就出来了,浅黄色的胡萝卜带着湿湿的泥土,将缨子拧下来折住把胡萝卜周身擦擦,再用手握住胡萝卜转两圈就能吃了。刚出土的嫩萝卜脆甜脆甜,解渴解馋,是我们干活累了之后最好的吃食。沟里的地并不平坦肥沃,但妈妈却有办法让它们肥沃起来,有办法让它们变成梯田,妈妈还在沟里找到了水源,山泉缓缓地渗出来,一天大概流一两桶,我们去了先不着急浇地,趴在泉水边低头喝饱才开始舀着浇菜畦。有时候回得时候还能担一担水,摘两片瓜叶一边一片,这样水就很少能摆出来。太阳毒的时候还要拣大瓜叶子顶在头上。回家后头上的叶子已经蔫了,水里的却还鲜嫩。水泉边长着款冬花,据说是一种中药材,我们也曾挖了晒干让有哮喘的爷爷熬汤喝。爸爸妈妈种的树现在还在那个沟里,那高大的杨树大概二十多岁了,春天里一定已经郁郁葱葱了吧!这块地我和弟弟妹妹跟着妈妈到过无数次,也在这里憧憬过未来,也从这里往家里背了好多东西,沟还在斯人已逝。
留家峁的谷子黑蓬黑蓬,那年秋天谷个子背了无数,沉甸甸的谷穗又长又结实,两场地十二石粮食创造了当年村里的奇迹,妈妈的汗水没有白洒。胡家斜,杜家梁,山神头,冯家沟这些地我无数次地用脚步丈量过它们与家的距离,在这些地里我点过黑豆种过土豆锄过草挽过黄芥,地里每寸土地都有我的足迹,也曾在这些地里劳动被太阳晒到脖子褪皮,也曾在玉米地里被玉米叶划破胳膊脸颊,也曾摘了蝴蝶一样的豌豆花戴在发间臭美,也曾在这些地里偷懒铺下尼龙袋和妹妹在阴凉处呼呼睡觉,也曾捉过小虫盖过房子刨过堡垒,也曾挖猪草挖到了扎人的秃四季,摘到甜甜的沙奶奶……故乡的山上有我的足迹,故乡的清泉边留下了我们的笑声和汗水,我恋着那贫瘠的土地,恋着那接近干枯的山泉,恋着那玉米杆的香甜,恋着邻家的大黄牛……那片土地让我恋着的太多了,现在村子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搬走了,村子渐渐失去了以往的活力,我依然爱他恋他。作者简介:张宇荣,保德县城关中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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